对定义的再定义与定义学

首先声明,笔者不了解哲学,也不知道什么维特根斯坦,所有的思考都源于本身的观察,也接受可能存在不完善的方面。

在我们接触和理解世界的过程中,定义往往是需要迈出的第一步。在尚缺乏足够的观察和思考的时候,暂且能做的就是先接受先人的定义,毕竟人类之所以能不断进步,就源于一代代知识的积累与传承。

然而人类的进步还体现在另一方面:能够对已有的定义进行大胆的突破和创新。如果不能打破而是安于现有的定义,孔子、伽利略、哥白尼和马克思都不会取得任何伟大的成就。

可见定义从不是不可置疑的真理,相反,我们每时每刻都应该对其进行质疑。在自然科学及数学中,定义可以看作是人类对宇宙规律的基于自身理解之上的描述,盖因这些规律一直在那里,等着人类去发现它们。因此在刘慈欣的小说《乡村教师》里,数学和物理学规律被认为是宇宙的通用语言,文明的根基与标志。

然而当定义被用于其他方向时,就变得复杂了许多。在数学中,我们可以定义什么是直线,什么是勾股定理;在物理学中,我们可以定义什么是牛顿和热力学定律。但我们怎么定义“人”呢?

我们可以用生物学去定义“人”,也可以用哲学、法律、伦理学、社会学、和经济学去定义,从而得出五花八门的都可以记入教科书的答案。同样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反映全民意识的对于“人”的认定范畴也大有不同。

1776年的美国《独立宣言》在开篇宣告:“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本身符合社会进步的需要,体现了人类进步的精神,自然是不错的。但问题就在于怎么定义“人”?又怎么定义“平等”?

18世纪的美国人,尤其是那帮国父们已经是那代人中最有进步性的群体之一了,但他们对“人”的定义依然囿于自己以及自己所代表的利益团体之中。他们的进步于是仅仅体现在对英国那种老式的封建的对人的定义的扩展——在那些封建主眼中,只有同为贵族才能算可能平等的人,而美国人则将其扩展到了新兴的资产阶级以及其他在新大陆掌握了一定权势的人。为了拉拢更多的力量,他们还可以把定义放宽到那些不那么有钱的白种人,而且只是男人。这已经足以让他们最终拖垮了英国人赢得了独立,建立了一个“人人平等”的拥有百万奴隶的国家。

此后的两百多年中,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现实的逼迫,在美国关于“人”的定义也一步步变化着,从白人男性有产者,到白人男性,到白人,再到所有种族的人。这还仅仅是从法律定义的层面,观念和现实中的变化还要更为复杂和滞后。那么未来还会加入人工智能吗?虚拟人格吗?数字生命吗?仿生人吗?外星生命呢?我们拭目以待。

这还仅仅是对人类社会最基础的概念之一的定义,由此可见,定义这种行为本身就应该被定义。抛开数学与自然科学中的定义不谈,任何一种定义本身天生就是有目的性的和片面的,任何人都可以用定义去试图达成某种想要达成的目的,因此可称之为定义学。在我看来,定义的准确度固然重要,但其目的的好坏成败更为重要。秦桧的“莫须有”固然不太有说服力,但能达成害死岳飞的目的就够用了。于是当我们回归到一切人文社会科学的本源,会发现定义学发挥着超乎想象的作用,对话语权的争夺很大程度上就是定义学的战争。

这种战争有时会以现实的战争形式爆发出来。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宗教掌握了主要的对人的来生的定义权,并由此不断攫取现世的土地和财富,于是爆发了数次规模巨大的政权与宗教之间的战争,造成了深远的历史影响。而在欧洲的中世纪,罗马教廷牢牢的垄断着圣经的释经权,规定只有拉丁文的圣经才能被许可,为此将扬胡斯等当作异端烧死在火刑柱上。但这并不能阻挡马丁路德等人最终还是冲破了这种反动的定义,并由此爆发了无休止的宗教战争,包括极其惨烈的三十年战争。

而战争也会出现在另一类战场上,没有硝烟,潜移默化,但同样致命。中华文明在近现代的弱势导致了一个严重后果——几乎所有现代性的概念的定义权都发源并掌握在西方文明的手中,其中一部分还是通过渴望被西方同化的日本传过来的。这种由此而来的严重后果可能直到今天才被很多人重视起来,当然还有更多人仍然不屑一顾。当我们从西方的语言,西方的定义去理解这些代表现代的概念,就会像当年的欧洲各民族被迫使用拉丁文的圣经一般,不知道被罗马教廷塞进去多少私货,似乎理所当然的要缴纳各式各样的赎罪券。

例如,中华文明有内生的关于自由的思考和定义,关于民主的思考和定义,还有关于龙的传统文化,但当这几个词被用于了西方语境中的Liberty,Democracy和Dragon的翻译对应词之后,我们从此就只能去接受这些来自“先进”文明的定义了,即自由就是要保障私人财产不受侵犯而非从心所欲不逾矩,民主就是选举投票而非人民当家作主,龙就是会喷火的大蜥蜴而非天子和风调雨顺的象征。这些定义权的丧失决定了中华文明只能成为西方文明的附庸亦步亦趋,从而丧失夺得文明发展领导权的机会。

所以我们应该要有自己的定义学,这场战争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并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如火如荼。例如,电影《流浪地球》重新定义了科幻片,让我们在想到科幻时不会再与美式价值观绑定;游戏《黑神话:悟空》在全世界文化圈夺回了孙悟空的定义权,让外国人不再提到悟空就只知道七龙珠;国产的六代机则率先抢占了六代机的定义权,让自认为一直并将永远垄断战斗机定义权的美国惊慌失措。

定义学从不是被定义出来的,而是在我们不断再定义已有的定义的实践中被总结出来的,他的根本目的是指导我们走上正确的适合自身的道路。在这条道路上,我们并不是要把来自西方的东西全部一脚踢开,而是择其有用者作为我们的铺路石。如此,当我们站上山巅之时就能自豪的表示:我们代表的并不只是中华文明,而是整个人类的文明。